<战贝>片段

继续搬坑……去年的 
哦其实是写完了但被我写了个思念至深焦心灼灼每天被隔世的思念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结局……
等我改成he再补结局……(有生之年(x

——

片段

CP/战贝

 他的眼蒙了雾霭,在只有他一人知晓的世界里踱步前行。

0



 右代宫战人费力地从床上支起身体,其间他必须小心再小心地挪动自己的四肢,尽管如此还是多少殃及了腿部,伤口触及神经的刺痛让他不禁倒吸口凉气。

 这是他入院的第五天。车祸后接踵而来的高烧使他连反抗恶运的闲暇都不曾有就身不由己地躺在了病床上。
 这时候入秋已久,读书之秋运动之秋的气息仿佛隔着偌大的医院也能从空气中远远地飘来,而战人不能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在热血中奔跑打拼,只能面对白茫茫的天花板连接着墙,视线从上至下沿着交线最后回到同样白茫茫的床上。枕边的几本书是留弗夫和雾江姐来看望他时供他解闷用,他们在事业上忙得不可开交,只有百忙之中才能抽空来看望他。他的妹妹小缘寿只有六岁,自然得在他们的陪同下才被许可拜访。所以大部分的时间空荡荡的病房里都只有他一人。
 而一天时间如此之漫长,分秒行进速度如此之缓慢,百无聊赖之中几本书已经被他翻来覆去阅了几遍,早已失去了乐趣。然后他悻悻地又或是愤愤不平略带发泄似的把书摔到枕边,嘲笑自己这辈子头一次对文学有这么大的热情。

 桌上的百合是几天前小缘寿插进花瓶的,那时候百合张扬着翠绿的嫩叶托起雪白的花瓣,尚还开得一片生机盎然。现在枯黄的痕迹已经从茎部蔓延至瓣尖,打着焉昭示终结的到来。
 这由怒盛渐渐染衰的光景,让他没由来地联想到人的生命数日之间由盛大走向衰竭,然后感到阵阵恶寒。
 下次绝对不收花了。他想。
 对自己的腿伤有无尽的怨言,还是什么都没能抱怨出口。

 在几天的闲暇里战人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一场车祸一夜高烧到底砸碎了大脑深处多少浮光略影无从知晓,只是他偶尔尝试着去触碰那些似乎存在过的、被细细埋起的记忆时,胸口总会如弦般绷紧,仿佛警告他再往深处迈出一步精神就要轰然倒塌。 

 凉意渐渐在空气里盘旋沉淀,窗外的天空也不再是澄澈无际的蓝。铅灰色的云朵慵懒地浮动在空中挡回了准备往大地倾洒的光线与温暖,天空的色彩也因此不再一如既往地由蓝向橙变换,而是时常被浅灰所替代,夜晚仿佛永远只剩无尽的黑暗。
 其实他不讨厌晴天也不讨厌灰蒙蒙以至令人沉闷的阴天,各种各样的天气能让他在病殃殃的医院里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不同时光。
 ——和家人、学校同学朋友、堂兄妹们一起渡过的18年。

 然后今天,他想到了六轩岛。
 战人从登上六轩岛到回家后不得不在医院里养神的今天,他隐约感觉其过程缥缈而漫长就像历经了一场不见尽头的旅途,如今终于归航。
 偶尔他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在六轩岛上度过了不止两天的错觉。

 像是经历了一个冗长的梦境,醒来后恍然发现现实中的时间仍走得缓慢,甚至慢得超出了他的预料。



1
 
 右代宫战人从单人病房中醒来时天气难得转晴,阳光越过玻璃窗倾洒一室,他揉揉眼睑想要适应光线却发现有人站在窗边,安静得仿佛打碎了空气里所有的活跃分子。
 想要开口发问之时对方已经对上了他的视线。

 温润如水的宝蓝色。

 最初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双瞳,美丽却毫无波澜的色彩。其次是几乎融进日光的金色,波浪般的长发乖顺地垂至腰间。
 想等待对方的发言,金发女性却抿了抿嘴唇不再有动静,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沐浴在晨曦里的她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如做工精致的瓷人偶一般。

 谁?
 将话语脱口而出的冲动梗在喉间,却一时道不出只字。 

 若不是对方身上似熟悉似陌生的气息卷着空气中的浮尘而来,他也许真的会认为自己不过是一梦未醒。双方同时沉默了片刻,他终于无法忍耐渗入空间的窒息般的紧张感,率先开了口。

 「我说啊……你是不是走错病房了?」

 「……右代宫、战人……」

 她低语的声音里有些模糊地漏出他的名字,毫无生气的双眼渐渐汇聚光线。

 「哈?你刚刚叫我——」

 「……战……人……战人!!!」

 连迟疑的余地都没有,身穿厚重礼服的金发美人就这么扑在他的身上,把头埋进他苍白的病号服里,双肩微微颤抖,继而小声地呜咽起来。

 隔着略单薄的病服,他能鲜明地感觉到伏在胸前的女性的身体曲线和柔软肌肤,以及环绕在空气中的清香。
 
 ——啊啊,有点……糟糕。 

 右代宫战人,卒。享年18岁。


 「等、等等!」
 终于在混乱中理清目前状况的战人慌慌张张搭上对方的肩膀试图离开,对方却拥有着与可爱脸蛋毫不相符的强劲力道。他徒然地挣扎片刻,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我们认识吗?」

 「……!」

 像是受到什么打击一般,她缓缓地抬起头。因哭泣而微红的双眼,残留在蔷薇色脸颊上的泪痕还鲜明可见。尽管自己也处在莫名其妙的状态,战人还是感到了些许的罪恶感——的下一秒——

 「……汝……汝个……负心汉——!!!!」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前一刻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女性猛地跨上床,右手一把提起他的衣领,然后不客气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一并压了上来。未痊愈的伤口处传来猛烈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发出悲鸣。
 这就是在电视剧里经常看见的、占了上风的小混混和无力抵抗只能等挨揍的柔弱青年的场景。

 诚然,此时此刻的右代宫战人就是后者。

 被迫与对方拉近距离,他看到那双深海般望不见底的瞳中混入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难以解读的悲伤感。
 那样的脸上浮现出的是几乎要再次哭出来的表情。

 仅仅那一瞬,他感到了宛如心脏被剜抉般的疼痛。
 只不过这个瞬间短暂得连他自身都没能意识到。

 「咳、……不要对病人……施用暴力啊……」

 「算、算了……像妾身这么宽宏大量的人……」

 不知是否听到他好不容易从紧绞的喉咙挤出的话语,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松开了紧紧揪着衣领的手。

 「听好了,妾身是伟大的黄金魔女贝阿朵莉切。能这样出现在区区一介人类面前,汝当感到荣幸才对。」

 姑且算是自我介绍完毕,自称魔女的女性相当自豪地挺起胸膛,脸上写着与先前的泪水涟涟大相径庭的三个大字——快夸我。

 「哈。」

 ——魔女、贝阿朵莉切。
 这是作为右代宫家的一员,即便不情愿也不得不有所耳闻的名字。尽管战人时隔六年才回到这个家中,关于她的传说与神秘的碑文是右代宫家茶余饭后的最高甜点。自然地,在六轩岛上被困的两天里,战人也出于好奇多次驻足在魔女的肖像画前,还和亲戚们一起挑战过金藏留下的谜。
 此时此刻跨坐在他身上的女性,正摆出如同讨要糖果一样孩子气的神情,描绘着波形的美丽金发也因刚才的骚动变得乱糟糟,但其容姿与华美得有些夸张的洋服确实与战人印象中的魔女形象别无二致。

 说是印象,在他的脑内也不过只有模糊的残像罢了。不如说在见到贝阿朵莉切之前,他对六轩岛上传闻的魔女是何种姿态没有任何记忆。

 「的确,你和本家大屋里的魔女肖像有几分相像,但不碰巧,我可不是单纯到因为这样就点头相信的人。」

 毕竟在这科学当道的年代,会相信这种存在的也只有和他家堂妹真里亚一样天真烂漫的孩子了吧。
 贝阿朵莉切露出些许不快的神情。她微微侧身,让自己和对方之间缩短到额头几近相抵的距离。

 「汝还是一如既往,是个麻烦又顽固的男人啊。」
 
 她的气息近在咫尺,连挖苦都听起来像灼热的耳语。

 「哼哼,随你说。…………不不不,给我等一下。从刚才开始就有点问题。」

 「唔……?」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
 
 「妾身可是魔女~(桃心)」

 「喂我可是很认真在问……算了。先声明我可是现实派,对神啊魔女啊完全不感兴——」

 「战人君,你醒了吗?我带缘寿来看你了。」

 门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将他的话生生砍断。
 所谓男人的危机感。
 身心(姑且算是)健全的男高中生和金发碧眼的美人在室内独处(虽然对方脑回路不太正常),而且是在医院病房,以这样的姿势。被雾江姐误会暂且不说,身为好榜样的哥哥他以后怎么在妹妹面前做人——!

 「等、雾江姐等等、……!」
 「快从我身上下来喂!」
 他压低声音示意贝阿朵莉切,当事人却鼓起脸不满地说着「妾身还没和汝把话说完为什么要下去」诸如此类的怨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哥哥我来找你玩了!」

 门被“砰”地推开了。
 他朝气蓬勃的妹妹挂着向日葵般可爱的笑容,一路小跑到床边。雾江则是站在门口守望着这一幕。

 「啊啊啊雾江姐和缘寿你们先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那样的……!」

 「哥哥?」
 「战人君?」

 两个人同时发出疑问。
 这个时候战人才意识到,她们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并非那个比他显眼得多的金发魔女。

 ——也就是说。

 寻求答案似的,他把目光转向贝阿朵莉切。

 刚刚还颇有气势的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增了几分落寞。

 ——啊啊。果然。
 ——她们都看不见她啊。


 他所不知不熟的魔女(自称)却在这样普普通通的一天出现在他的病房里,喊着他的名字、又是哭又是笑情绪变化堪比翻书。他心里吐槽着这种只有动画或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老土情节,在今天确确实实成为了他人生的一个片段。

2

 右代宫战人发觉自己碰上了极大的麻烦。
 身为无神论的现实主义者,某天开始生活里却挤入了这个不知是魔女还是幽灵的存在。尽管没有他所担心那样出现恶魔契约或是怨灵索命的情节,但对方的的确确是个无比棘手的对象。

 他在病房里迎来了秋末的最后几场雨。与前段阳光明媚的时日不同,阴雨绵绵已持续了多天并且毫无停止的迹象。能通过窗户看见的景色本是虽单调但也说得上美丽的一角天空,现在已被乌黑的雨云叠彻得满满当当。气温也因此骤降得厉害。

 这期间,贝阿朵莉切——也就是那个最令他头痛的家伙,无时不刻地跟着他。
 从早安到晚安,从病房到走廊甚至到厕所(幸好他阻止得及时),平日闲暇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埋头在战人早已看完扔到一旁的书堆中。或者毫不顾忌地将整个身体挨上他,然后用无半点色气可言的蛮横口吻要求他陪她聊天。
 偶尔几回撞上护士或是隔壁病房的人来串门,在看见战人对着惨白得可怕的空墙自言自语又或者脸红发笑后,他们无一例外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门,再也没有靠近半步。

 自此,07号病室住着怪人的流言在病号楼里渐渐地扩散开来。



 所以他通过数天的接触就得出了结论。
 虽然魔女是种非科学非现实的存在,但不得不说,她很闲。

 贝阿朵莉切大人真的很闲。
 随便跑进别人的病房还赖着不走。翻看他的书还时不时挖苦作者的手法老套。缠着他聊天害他背负了洗不清的误解。而且现在也——

 战人看着面前这位满脸委屈、小动物似的蜷缩在角落里的魔女,不知第几次地叹了口气。
 
 说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两天前贝阿朵跟着去了战人定期的复健运动,开始时挺起胸脯信誓旦旦自夸着「有妾身在这样的小伤不算什么!」的她可以说是笨手笨脚到让人吃惊的地步,其结果可想而知,战人在至今为止这么多次的复健中唯一一次、摔得惨不忍睹。
 更麻烦的是,由于这段时间阴雨不断,他所选择的地方是人来人往的过道。

 所以从此07室怪人传言不知何时又出现了青年男子惨遭附身ver.。

 要是出院时间被延长了一定都是这家伙的错。所以说什么都不会再带上她了。——本该是这样的。

 「啊啊我知道了我投降——!带上你总行了吧!所以……」

 他向魔女伸出手。

 「走吧,贝阿朵。」

 就像是收到赞赏的孩子一样,先前还围绕着的阴郁空气瞬间一扫而空。她伸出白皙的手臂搭上战人的手心,然后迅速地站了起来,并投以一个胜者的微笑。

 「唔。妾身这回一定好好让汝……」

 「够了你……」



 今天是雨期过去的第一天,黑压压的乌云依旧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方,扎根在中庭的几棵树在秋末已经渐渐脱根落叶。战人他们走到中庭时正好起了风,寒风卷着尘埃而过,留下枯叶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满天飞舞。

 「……贝阿朵?」

 中途不见本该走在身边的人,战人疑惑地回头。
 贝阿朵莉切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些失神地凝视着那些残枝败叶在这个秋天留下的最后模样。

 战人突然想起初识那天她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像是孤独,或是别的什么用片面的措辞也无法说明清楚的感情。

 这家伙虽然性格烂、常常意气用事、麻烦得令人头疼,可是。偏偏是这种人,在这一瞬间,让他感到对方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消失。
 分明记忆里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不安感却擅自泡沫般层层叠加,最后破碎在胸口处带来阵阵疼痛。

 他朝那个方向走去。

 「贝阿朵——!」

 「……?」

 对方像是如梦初醒般迟缓地回应,有些诧异地看着表情凝重的他。
 战人一把牵过她的手,神色不快。

 「不要一言不发就走散了。」

 「……嗯。」

 这回她难得没有对他的说教回以尖酸的反驳,而是乖乖点头。
 向来吵吵闹闹的她少有地陷入了沉默。战人踌躇着是否要找些话题来打破僵局,可悲的是他在脑内检索了一串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身边的女性喜好什么。

 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他感到冷不丁被谁撞了一下。隔着厚厚的大衣并没有多少痛感,他看到大概是病人家属的几个孩子正说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

 然后,与电影里常见的奇幻场景如出一辙,他们跑着直接穿过贝阿朵莉切的身体,没有任何阻碍,顺畅得仿佛那个位置从头到尾都只有空气。

 故作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一光景,战人加紧了手中的力道。



 这个晚上似乎要睡不好觉。
 夜晚来临,而魔女大人一如既往钻进他的被窝时战人心想道。

 最初他是拼命反对过的。
 当然他的意思并不是要让对方睡地板,毕竟让女性躺在冰凉的地上而自己却安心实在有失男人的尊严。
 所以当贝阿朵以略微湿润的蓝宝石色眼睛看着他时,战人只能无奈投降同意。

 啊。18年来没有和家人外的女性同床过的清白记录就这么被毁了。就算没人看得见这家伙。

 
 「好歹魔女里还带个“女”字,你给我多有一点身为女人的自觉啊。」

 「………………闭嘴………笨蛋战人…………」
 躺在身旁的她大概即将入梦, 嗫嚅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后便不再出声。

 毫无睡意的战人只能独自面对黑漆漆的天花板出神。
 说到底,他对这个自称魔女的家伙除了名字之外一无所知。为什么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她。为什么其他人都碰不到她。

 旁边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在死寂一片的夜晚中听起来意外舒心。无意识中握住他衣袖一角的手,那掌心的温度是真的。混杂在冰冷的空气中,那只属于她的气息也是真的。

 还有那越是靠近就愈发强烈的,如同窒息般的熟悉感。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可怜的幻想,那么。


 「你到底是什么啊……贝阿朵……。」


 战人像是为了确认此刻身边的存在一样,执起她长长金发的一缕,轻轻落下一吻。

3

 「想去动物园——!」

 「哈……?」
 
 啊——。这个莫名其妙的魔女又在提奇怪的要求。
 
 「妾身说,想、去、动、物、园!」

 「你啊……。」

 是那个吧。战人的余光扫过床头的书——小缘寿每次来时都会缠着他念的动物绘本。难怪只有他在给自家妹妹念书的时候这家伙会安静下来。
 真是个好懂的家伙。
 想到此,他苦笑着揉了揉贝阿朵的头,金色发丝柔软又顺滑的触感在指尖久久停留。

 「现在是不太可能,等我腿伤好后就一起去吧。」

 「……唔……可是……」

 显然是不满得到的应答,她丧气地低下头,用葱白的手指缠绕起耳畔的垂发。
 战人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直起身看着她。

 「贝阿朵,难道你……没去过动物园?」

 「呜嗯。妾身从来没有离开过六轩岛。」

 「不过啊,你不是魔女吗?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己变出来吧,像动画里那样锵锵一下——」

 「……现在的妾身已经不能用魔法了。」

 她仍然没有抬起头,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无助。

 徘徊在六轩岛大屋和森林之间的黄金魔女——他想起从亲族的大人们口中所听来的传说。那么对于从六轩岛出来的贝阿朵来说,已经是没有归所了吧。
 若是在以前,他对这种传言一定只会不屑一顾。可是现在。眼前确确实实是出现了这样一位魔女。
 尽管平日里总是任性妄为又经常摆出唯我独尊的态度,但失落时会像小动物一样缩起肩膀、生气了会撅嘴闹别扭的她,与六轩岛上作为怪谈被众人所惧怕的魔女大人有所不同。

 ——她就是个普通的可爱女孩子而已。不不,应该是比普通还要可爱得多的多。
 
 当然战人是死也不会当着她的面把这些说出口的。

 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法离开了那里,也不知道她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所以、至少。

 「等我出院以后,不管是动物园还是游乐场,或者是你想去别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的。」

 「嗯。」

 ——能够向神明祈愿的话。

 「还有你之前说喜欢红茶和冰淇淋?啊啊记不太清了……总之你喜欢的东西也都会陪你买的。」

 「……嗯。」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如果我说了这些,你会跟我来吗。」

 「……」

 ——请务必、一定、实现它。



 从护士那里得知的天气预报看来,这个时期说是已入冬也不为过。再过不久就能看见今年的初雪了。战人从来都没想到他会在医院里渡过大半个秋天——至少他当初是决定无论痊愈与否都要在冬天以前回家疗养。而他现在就算不用拐杖做支撑,也能缓慢地走上几步了。
 到现在都没有准备回家的理由毫无疑问。

 留弗夫听到战人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决定时吓了一跳。
 说着「护士说你最近不太正常现在看来还真不是玩笑」的他对儿子笑了笑,最终还是尊重了战人的选择。

 在贝阿朵明确去向前,都想尽可能的待在她身边。
 尽管这样拼命争取索求来的时间,也已经剩余不多了。


 如战人所料,不出几天冬天的第一场雪就降临到这座城市的上空。白色的雪花接连不断从灰蒙蒙的空中飘落下来,一夜之间便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从下雪以来,贝阿朵早起和睡前必做的事就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素白一片,而且是几乎整个人都要贴在玻璃上的距离。
 六轩岛是海岛,冬天下雪也是极为罕见的事吧。战人心想。

 「不要打开窗户哦,暖气会飘出去的。」

 像是被看透了心思般,她回头用怨恨的眼神无言地瞪着他。

 「唉……我居然还比不上区区一场雪……」

 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起身披上了外套。

 「走了。」

 「诶?」

 「你在发什么呆啊,不去看雪吗?」

 「想去!」

 她的神情一下子亮起来,接着满面笑容地挽上了战人的手臂。

 医院的天台空无一人。
 经过一个晚上,雪已经不是很大了。零零碎碎飘下的小雪在半空中如同夜幕里在远方地平线上闪烁的星星点点,没有大颗行星那样起眼,而是缥缈得连握在手心都做不到。
 战人有些担心地看着贝阿朵身上的礼服,虽说看起来厚重,而且当事人似乎完全没有感到寒冷的样子,但这绝不是适合冬天穿出来的类型。更何况她的后背几乎是全部裸露在空气中……
 尽管相处已久但这是初次意识到对方衣着的敞开度,想到自己每天都和这家伙同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不行啊完全不行。把你作为男人的毅力拿出来啊右代宫战人。

 「战——人——」

 「怎、怎么了贝……噗哈!」

 冰冷得令人麻木的感觉瞬间在脸上蔓延开来。由于沉浸在胡思乱想中而毫无防备的右代宫战人吃了一记好球。

 「啊哈哈哈!看汝这蠢样——!」

 并且罪魁祸首没有半分悔恨之意。

 「可恶……!给我记着!被我反击之后可不要哭着求饶啊?」

 「呼哈哈~汝要是有这能耐的话?」

 他狼狈地抹去脸上的雪水,保持着跌坐在地上的姿势朝贝阿朵的方向挥了挥手。

 「贝阿朵,你过来一点。」

 「汝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

 贝阿朵又是疑惑又是警戒地朝他走来。

 「嘿嘿,怎么会呢。嗯,再弯下腰……嘿咻。」

 「呜、哇——!」

 战人一把拉过她的手,贝阿朵便重心不稳地摔在他的身上。接着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腰。
 「抓到了。」

 「笨……快放开妾身!」

 「刚刚不是说了吗,哭着求饶也没用。」

 与先前玩笑般的轻松口气不同,他压低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但那也只是短短几秒,下一刻他露出了也许是人生头一次的脆弱神情。

 「贝阿朵,我……下周就要出院了。」
 「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还不由分说硬是挤在我的生活中不肯出去。」
 「那就干脆……永远不要走好了。」

 管他六轩岛还是别的什么,都和他无关。
 只有她。

 缓缓飘落的白雪融入寂静之中。
 贝阿朵莉切只是伸手环上他的后背,没有回答。

3.5



 想见你。

 我还记得你时常做出败坏那张可爱脸蛋的扭曲表情。
 拼命装着威严却偶尔会比谁都孩子气。
 还有独自生闷气时低声漏出的逞强话语。


 思念着这一切的我,今天依然在茫茫碎片中寻找着你。


— — — —

Return to the GAME


 —哎呀,恭喜了。没想到你真的能解开这孩子的谜。

 —是哟。现在你就是这个棋盘的GM,她的黄金乡也交给你保管了哦。这个猫箱的里里外外全是属于你的。

 —啊,你问那孩子?不知道呢。也许现在正蹲在炼狱底层的哪个角落里偷偷地哭着吧。因为她的旦丁到最后也没有骑白马来接她嘛。

 —哎呀。你想去吗。方法也不是没有?和那孩子一样、放弃掉一切就能去了。

 —自杀?嘛、要说的话差不多就是这回事。不过,你狠得下心抛弃家人和她的黄金乡不管吗?

 —所以,右代宫战人。


 「来做个交易。」

 紫发的魔女终于不再隔着虚空与他对话,在半空中渐渐显露了身影。
 她的那双暗紫色眼曈和她的声音一样没有半分起伏。

 成为GM的战人正坐在属于黄金乡领主之位上。——这个位置曾经的主人,那个高傲又无品的黄金与无限之魔女却不见了身影。
 他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动作,稍稍抬起视线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交易?」

 魔女点点头,环顾一周昏暗的室内,选择了看起来最宽阔的沙发,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你在她的棋盘胜出了,本来可以回到六轩岛平安无事的世界中去的。但是你选择了继承那孩子的意识,并接手她的猫箱。所以你可以重新做个选择——」

— — — —

 贝阿朵莉切的记忆中的终幕,是审判的大礼堂。身旁的男人已被无数锲刺穿,穿过礼堂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神圣得有些可笑。
 驻足于炼狱山顶,等待那个迟迟不来的骗子的她终于是疲倦了。
 曾经的约定早已被六年的漫长时光打磨得不剩半分棱角,现今他给的承诺也从此失去了兑现者。
 所以宁愿放弃这微薄如指尖漏沙的希冀,她独自一人前往了炼狱。


 再次睁眼的时候却是沐浴在温暖中,金色的阳光倾洒一室,耀眼得与审判行进中的礼堂如出一辙。
 她发现这里不是风雨笼罩的六轩岛,亦不是昏暗的吸烟室。疑惑中的她在这之中看见了,右代宫战人正对她投以同样不知所以的目光。

 这个男人,终于守信了一回。

 她呆呆地想道。尽管他看起来似乎并不记得她,贝阿朵莉切还是坚信他一定是找到了唤起奇迹的方法。
 紧接着泪水如断线珍珠般开始大滴大滴从眼眶掉落。

 这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天空像是被洗净般澄澈明亮。六轩岛外的世界没有被迫进行的残忍杀戮,没有无止境的拷问。
 只有这样云淡风轻得甚至激不起半点涟漪的平凡时光。

 如果这是梦,祈愿它清醒的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如果这不是梦,祈愿时间凝固在这一刻不会再往前进。

 贝阿朵莉切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带着哭腔用他听不见的声音低语道。


 「……太慢了……大笨蛋。」



5



    利落地扣上胸前的纽扣,手指交叠系正领带。也许他不太适合一身漆黑的正装——抖抖肩似乎想打消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时的别扭感,然后从容地走出房门。

    天气并不如前段时间灼烧似的热,却也没有即将转为刺骨寒冷的迹象,只是天空不觉间微微变了色彩,吹过耳边的风也渐渐褪去了温度。


    特意绕了远道来到距市中稍远的花店。附近没有浓重的城市金属气息,空气也明显比出门时令人舒心得多,他进了店后只是张望,有些一筹莫展。

    迎上前的老板娘是个衣着简洁干净的年轻女子,带着轻笑开了口。


    “先生想要送花给谁呢。”


    举棋不定的他转过头回以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送给很重要的人。”


    把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深情台词脱口而出时他有些心虚。

    那个人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眉眼她一切的一切,却在他的脑内轻浅得仅留一寸芳容。


    “这样可以吗?”


    她指了旁边一束修剪好枝叶,包装得华美却不俗的月季。紫红色的花朵依偎排列似玫瑰开得娇嫩美丽,他凝视几秒,经思考一番最后还是摇摇头,目光在店内徘徊一圈后拿起了白菊。


    老板娘顿悟似的不再多说,从柜台上抽出白色的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束起来。



    出了花店前往车站的路上途经不少商店,无不例外地挂上万圣的装饰或是张出了节日活动的公告。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那个最喜欢万圣与糖果的堂妹。

    对了。堂妹还喜欢什么呢。还有他的亲戚们,如今都投身于何处呢。

    大脑回路如同彻底僵硬般无论如何也转不出正确答案,久经思考最后只能嗫嚅地吐出两个字。


    “忘了。”


    

    等他匆匆赶到码头时,提前预定好的船只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船长打量着这个身穿正装手捧白菊却要只身前往孤岛的男人,招呼他上了船。


    船速有些急。

    船长为了磨耗无聊的时间正有一句没一句地从天南侃到地北,关于岛的旧闻或是曾经传的沸沸扬扬如同都市传说般的饭后闲话,这些他都已经听得频繁到能够倒背如流。所以他只静静靠着扶手,偶尔点头示意对方自己正在倾听。


    海风急速擦过脸颊,引擎轰鸣和水花不断溅起的声音相互交错不绝于耳。 

    以为一辈子也不会痊愈的交通工具恐惧症不知为何此次却安安稳稳不再出现,如同此刻心中一片的明镜止水。


    老实说,对于此次旅程的意义他也不甚明了。

    在尚还残余的记忆中,名为奇迹的魔女那因愉悦而扭曲的微笑依然不时地在他眼前浮现。欣赏心意相通的两人被撕裂或是在思念中痛苦余年的场景,乃是魔女们绝佳的下午茶点。


    战人不得不暗自叹服她真的做到了。

    先是让他忘记得彻底、却又在分离的前一刻记起一切。明知这之后的年日里他几乎都在心心念念的煎熬中度过。

    不管是在梦境里甚至只是平日一个不小心的打盹,双眼微闭间战人都能看到曾经属于他的那个黄金魔女,站在他的面前微笑一如当年,而每每尝试伸手触碰又一尘化尘土,幻归幻境。


    每天每时每刻。


    而他终究只是一介人类,放弃领主身份的他在这个世界里也不过是个平庸的凡人。


    后来解开右代宫家碑文的战人对黄金和当主之位毫无兴趣,只是占着金藏的书房开始着手研究黑魔法。长期埋头于奇怪的魔法阵中足不出户,用源次的话说就是如当年的金藏再临。

    亲族之中谁都不知道理由,轮番询问劝说的次数比他出门还要来得频繁。当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亲人们的倾诉多少是动摇了他的心,但他早已做好用余生换取一刻相见的觉悟。


    然而最初由“交易”付出的代价还未就此结束。这样的日子还未持续多久,出现在他面前的幻境却越发模糊起来。然后到了某天醒来,他边满心疑惑着自己为何会在祖父书房里过夜边准备踏出大门,看见肖像的那一刻才猛然回想起自己长久以来的目的。


    忘了她的话你的人生就会轻松很多哟。不过你做不到的对吧,右代宫战人?需要我来帮你一把么。


    仿佛能听见贝伦卡斯泰露近在咫尺的嘲笑声。

    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他带着大箱的书和她的画像远远离开了六轩岛。


    因思念之痛困苦已久,为此他放弃了半数青春和亲人的温情。尽管如此依旧没有回头之意的他将黄金魔女的记忆深深扎根在心底,为了留住那愈渐飘渺的身影,甚至每天都要反复查看肖像,在笔记上密密麻麻写满她的名字。


    ——我的、黄金的魔女,贝阿朵莉切。


    十载光阴曾数次想要将之夺走,在他的反抗下最终还是多少有所保留,只是那已经飘渺到只要他对自己几年来的所作感到一丝悔意或是倦怠,大脑就会瞬间将这份记忆排除得一干二净。

    所以无论战人对贝伦卡斯泰露有多么不屑,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正在消磨着性命为她上演着也许是千百年来最无力的挣扎抵抗。


    直至今日。


    提前一周完成了指定的工作量只为了能够请出这一天的假。预约了前往六轩岛的船只。然后带上一束花……


    不知道自己是否遗忘了不该遗忘的事。也许有个人的音容笑貌牵制了他的一梦所思与他的一生所追。

    脑内激烈地高鸣着告诉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只是凭着这样有些荒唐的理由他就来到了此处。


    踏上久违的六轩岛平坦柔软的沙滩,他并没有往本屋前进的意思。向那个方向稍微抬高视线就能看见一角房檐从枝生茂密的树梢间探出,仅凭此就能想象即便几年的时光流淌而过大屋仍然富丽堂皇的模样。

    

    “我回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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